姜吉时现在因为店没了心痛,因为衙门的态度发怒,又因为朱子衿愿意陪他走一趟,而有了希望——到京城这十年,她也懂得背靠大树的道理。
朱家虽然不是官户,但朱老爷朱二少爷来往的都是侯爷世子,衙门或许会看在这点上,认真查她的食堂为什么会失火。
三子棋简单,用来打发时间最好,不知道下了第几盘,马车停下来了。
朱子衿一跃而下,姜吉时不娇贵,也自己跳了下来。
那衙役早上才看过她,吵了一架,现在自然记得,「怎么又是你,不是说了天乾物燥吗?还来纠缠做什么?」
姜吉时还没开口,朱子衿已经说话,「我们今日不报官,来找萧大人聊天的,麻烦通报一声,我叫做朱子衿。」
那衙役虽然对姜吉时没好态度,但眼色还是有的——朱子衿神色清朗,眉目如画,额上束发冠玉,色泽温润,穿着罕见的纯白貂裘大髦,脚下一双飞云靴,缝着一颗一颗细碎的小金珠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说不定还是个世子什么的。
找萧大人,那不是他们衙门的顶头上司吗,朱子衿?朱子衿?隐隐约约有印象,这是几品门第家的人?京城贵户太多了,不是一个小小衙役能认全的。
衙役势利,见朱子衿衣饰华贵,不敢刁难,飞也似的去报告萧大人。
虽然没有拜帖,也来得很临时,但萧大人居然放下手边的东西,说快请。
姜吉时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跟着朱子衿进了衙门后府——这可不是前院,后府除了官人,闲杂人是不能进出的。
萧大人胡须花白,十分客气问朱子衿怎么突然来了,又问起过几天金声侯世子办的诗会,他可要去,朱子衿道,当然会去。
萧大人年纪大,看得也多,知道年末这人人忙碌的时间,绝对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也开门见山,「朱二少爷今日来得匆忙,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本官商量?」
「商量不敢,是有事相求。」
萧大人捻起胡须一笑,「朱二少爷客气了。」
「这位姜姑娘是是后生的朋友,在城东开了一间小食堂,今早被火给烧了,后生想请萧大人给张纸条,好方便査案。」
萧大人一听就知道,自家人又吃案了,吃百姓的案?行,但这个姑娘跟朱子衿是朋友,朱子衿又是京城富二代中,跟官二代玩得极好的人物,参加侯爷世子的诗会,参加郡王的婚礼,这面子自然要给。
于是笑说:「小事情。」
「后生多谢萧大人。」朱子衿行了一个礼。
姜吉时见状,也连忙行礼。
「年末事多,本官就不留你中饭了。」
「打扰萧大人。」
「不妨,过两日诗会,再跟你一较长短。」
姜吉时胆子虽大,但那是土生胆,要见官爷可是紧张的,见到朱子衿谈笑间就把事情说明白了,内心对他又有不同的看法,不只是富二代,还是个能跟官爷平起平坐的富二代,最主要的是器宇轩昂,看着舒服,不像那个秦湘生,一股子猥琐劲。
出得衙门后府,姜吉时轻声说:「谢谢您啦。」
「姜姑娘不用客气。」
「要的,您这样帮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
「你要真想谢我,就别再喊『您』,我听着瞥扭,以后就说『你』,『我』可好?」就像大妞跟包子一样,你啊我啊,多好。
姜吉时却是有点犹豫,「这样太失礼了。」
「不会,你要真心谢我,就别把我当外人,我们可以是朋友。」
姜吉时大惊,她可从没想过要跟个贵人当朋友,「这不太好,传出去会是我姜家失礼。」
她不在乎丢爹的脸,大弟姜启文的脸,但她在乎丢姜识文的脸——识文已经进学堂了,有了同侪,上的是启蒙班,年龄比同侪都大,没办法,谁让他九岁才进学堂。
但能进学堂是好事,而且姜大富那个管不住嘴巴的人,已经让整个学堂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皇商朱子衿对姜吉时关怀备至,这可是姜大富几个同学在姜家食堂亲眼所见,看朱家二少爷态度那样热切,朱姜二户成为亲家也是迟早的事情,不趁现在巴结,要什么时候。
于是姜识文虽然年纪大些,却没有被排挤,毕竟京城是个势利的地方,只要有办法在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中找到靠山,那就什么都不用怕。
姜吉时想着弟弟,顾虑道:「我知道您的好意,不过真的不行,我的名声如果不好,会连累弟弟的。」
朱子衿顿了顿,「就你我二人的时候这样,别人不知道的。」
姜吉时内心一阵怪异——这句话,在哪里听过。
到底是在哪里?
上了马车后还在想,马车开始走了之后也在想,一边玩三子棋一边继续在想,看着朱子衿的眼睛,好像似曾相识……但又觉得好笑,都认识三年了,什么似曾相识。
慢着,她好像想起来了。
当年还住在江南游家村的小伙伴,包子。
包子听说是京城贵人,来江南养病的,住在里正家,吃好喝好,乡下孩子想吃肉就去捕鱼,打野兔,这算简单,可是有时候想吃点心,那却是万万没办法。
包子总会拿里正太太的点心出来给她,荷花酥,美人卷,桂花定胜糕……对乡下孩子来说可是难得的好滋味。
她虽然看得口水都快滴下来,但还是懂得一些道理,好东西要和大家分享,包子只给她一个人,这样万一阿莲他们知道了,要说她不够义气的。
当时包子说:「就你我二人的时候这样,别人不知道的。」
后来每次包子偷里正家的点心给她,都是这样一句,听了两年,虽然是很普通的话,却留下印象。
好久没听到这句了,真怀念。
全村的人都知道里正家的小贵客喜欢荷花酥,为了这个,里正太太隔三差五就下厨做,却不知道包子对东西没有特别的偏好,什么都可以,是她喜欢。
夏日,他们会跑到有树荫的河边,一口一口吃着荷花酥,渴了就喝河水,等吃完把手脸洗乾净,这才去找阿莲,招福他们,那些点心时间,成了大妞跟包子的小秘密,除了他俩,谁也不知道。
不过她保护包子可是自愿,跟点心无关,就算不吃那些东西,她也会保护包子的,谁让他看起来就一副很需要被保护的样子。
不知道小伙伴们可好。
包子当初被接回京不久,姜家的亲戚就来了,她也没等到包子的信,包子原本说要写信给她的。
说来孩子时的自己还挺认真,跟包子交换的离别礼物是一条红线手串,是活结,要是包子将来年纪大手腕变粗,拉移一下活结,就能继续戴,上面一颗象征平安的菩提珠,不值钱,但心意到了。
包子给她的是扎实的金手蠲——前几年游姨娘伤风,嫡母汪氏说吃两瓢伤风散就好,死活不肯请大夫,后来她把那金躅子一钱一钱剪去当,给游姨娘看病,多亏那金躅子,游姨娘才好起来,最后一钱换了十片人参,游姨娘每天含一片,补补精神。
没那枚金蠲子,可能现在姜家就只剩下她跟识文相依为命——姜老头跟姜婆子对她其实不错,尽量公平,也没苛待,但汪氏是姜婆子的姨甥女,再怎么样,姜婆子还是疼汪氏多,只要汪氏哭泣,就不太会说重话了。
人生真是太难说了,若是有人十年前跟她说,她以后会到京城,还会独自掌管一家食堂,她绝对不会相信,不过事实就是人生难料……
第四章 大妞包子的相认(2)
「姜姑娘,你又输了。」
姜吉时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想往事,心不在焉,一下子让朱子衿连了一条线,于是收回白子——说来,这棋子的普通知识也是包子教的,黑色尊贵,所以黑子为尊,地位高者持黑子,跟包子玩时,当然是由她这个大了两岁的小姊姊持黑子,但今日与朱子衿对弈,她是很有自觉拿白子的。
就见朱子衿也伸手拈回黑子,姜吉时就看到他手腕上一条红绳,是活结样式,简单系着一颗菩提子。
她忍不住瞪大眼睛,有没有这么巧啊,她刚刚想起送给包子的离别礼,就看到一模一样的东西。
朱子衿这富二代手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值钱的东西,菩提子随树落下,寺庙附近落得到处都是,根本没人会去捡。
朱子衿捡着黑子,姜吉时就看着那个红线手串,怎么活结打的是江南样式啊,京城的活结不是这样打的。
那菩提子的颜色偏黑,不就是游家村观音庙旁那棵的颜色吗,她听庙中的大和尚说,这颗菩提树的树子特别深。
再仔细看朱子衿,模模糊糊,隐隐约约,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觉得有那么一丢丢像包子……
您是包子吗——这样问好失礼啊。
请问您的手串是哪来的——关她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