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继续什么呀?霍婉清一听到崔总管的声音就赶紧张眸收手了。
但显然退得不够快,令人害羞的是,崔总管跑掉前竟还俐落无比地替他们拉上两道桶扇门,她还隐约听到老总管大人不知在赶谁,直要对方“走!走!别在这儿逗留”。
正厅里烛火通明,她望着爷那张好看的俊脸,腼腆地搔搔自己的颊。
“崔总管可能误解什么了……清儿只是很想听听爷的心跳声。”那样强而有力,那样清晰好听,那个在上一世连着两次伤他、最终刺穿他胸口的恶人再也不会出现,他的心音令她欣然安定。
“嗯。”傅松凛微微颔首,一掌又去抚她的头顶心,嗓声变得比适才低沉。“待宫里的情势完全稳下,待冯尧三一案完全底定,清儿再把重生前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全说与本王听……本王想知道,那些关乎你生死的事。”
他不是打商量或请求的语气,模她头的手劲一贯地温柔,字字句句却透着命令,即便语调再柔也强硬得很。
霍婉清不怕他的强硬。
眼前这个男人,不管是自己重生前或重生后的如今,她从未怕过他。
她俏皮地皱皱鼻子,笑出两朵小梨涡,接着竟把他这个爷晾在原地,自个儿跑去打开两扇门。
站在门边,她略浮夸地屈膝福礼,笑道:“清儿住?此去马到成功,一举平天下。”小脸表情生动,真情流露。“爷早去早回,清儿会守好定静院,等爷回来。”
知她有意不答他的话,又在拖延逃避,傅松凛凤目微眯没说什么,只是抬脚跨出门槛时,顺手往姑娘家的雪额敲了一记小栗爆。
“噢!痛——”柔荑捂额,就算不怎么痛也要故意装痛。
“哼!”某位爷大步而去,偏不回头。
但,明知她是故意叫痛,他左胸仍不争气地揪了一下。
遭中原武林盟以及江湖仇家追杀的“红花子母剑”冯尧三,多年来藏身宫中一案,此事因牵涉到太后秽乱宫阐、混淆天家血脉,定荣帝在得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当夜惊怒到一举冲进位在慈宁宫的康闲居,那是太后私人起居之所,就算贴身伺候的内侍或宫女,未得叫唤亦不能随意进入。
但定荣帝着实太怒,最根本的礼节和什么劳什子表面功夫全不想管,冲进康闲居的样子吓坏在场所有人。
匹夫一怒,血溅七步。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定荣帝当夜很想豁出去当一回匹夫,拔出腰间王剑直接刺死那个名为“母后”却永远在他背后使绊子的女人,但他不能,他甚至不能将她干下的丑事公诸于世,就因她是当朝太后。
太后身边养着假扮成内侍的真男人,还诞下孽种,更把这个孽种养在仁王府,成为仁王世子爷……这一连串的内幕皆成不能说、说不得的天家秘辛,定荣帝再怒也仅能把康闲居给砸了。
那一夜,太后与定荣帝这一对“母子”究竟都说了什么,最后又作出何种交易,没谁敢听。
不过翌日一早,太后娘娘就从历代太后居所的慈宁宫,移居到位在御天湖上的颐泽园。
进出那座湖心园子还须乘舟摇桨,太后挪出慈宁宫名义上说是“因病静养”,因此不见任何人,实际上她身边的人全被大清洗了一通,已形容软禁。
定荣帝十岁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定荣帝十七岁大婚,在一班老臣们以及皇堂叔傅松凛的软硬兼施之下,终于迫使太后撤帘退下朝堂,但在太后一党的拥护下,后宫干政的事持续存在,直到这一次,将满弱冠之岁的定荣帝尽管气到不行,总算让他使了招釜底抽薪。
年轻皇帝终于要迎来他的皇权归一,施行新政再无后顾之忧。
年轻皇帝早明白圣心独裁的好处,他想过了,几个太后一党的领头大臣若因见不到太后敢来他面前嚎,他就把太后的丑事私下抖给他们听,要敢泄露丁点儿口风,正巧给他血流漂杵的机会。
想想,自他登基可还没抄过哪位大臣的家,他会让那些人明白,他有多么想试试!宫中风波刚定,这一日帝京未雪,一辆外观浑朴结实的双辔马车赶出了南城门外,四个巨木轮子辘辘转动,沿着官道一路往南。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前头路窄,双辔马车在一个湖畔小村停下。
身形精壮的两名随车马夫跳下前头座位,拉开马车厢的格状门,一名高大挺拔的锦袍大爷矮身钻出一跃落地,他回身举臂,才想抱下跟在他后头钻出来的娇美姑娘,岂料那姑娘也学她家的爷,一跳稳稳落地。
仔细再看,人家姑娘怀里还抱着一只襁褓,落地身姿堪称完美,惹得她的爷摇摇头嘴角翘起,彷佛拿她很没办法又无奈颇欣赏这样的她。
一名马夫汉子顾车,另一名则两手提着礼、伴着爷和抱娃的姑娘走进小村。
帝京里来的人物果然太过醒目,虽引来村民不少注目,但也没人敢上前一问。
他们去到一户有着竹篱笆围墙的土瓦房,尚未踏进围墙内,户主家的大黄狗已吠叫起来,叫得圈养在一处的公鸡和母鸡们也咯咯狂啼,险些鸡飞狗跳。
甫踏进竹篱笆围墙内,土瓦房里已有人探身而出。
那黝黑汉子年岁大约介在三十到三十五之间,右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面颊留着深深疤痕,再留心观察,会发现他左手还少三指。
“王爷!”那汉子一认出来者何人,表情骤变,忙几个大步冲出,单膝下跪。
傅松凛没让这个往昔是他麾下猛将的汉子跪下,双掌稳稳托住对方两肘。“你我之间,不讲虚礼。”
他们被迎进土瓦房内,屋中算得上宽敞,简单隔出小厅和两间房,小厅后头的院子里则搭着灶台棚子,模样秀气的妇人正带着自家约七、八岁大的闺女儿在灶台边上擀面皮,母女俩的笑声被帝京来的“不速之客”暂时打断了。
那是一段四处飘浮着丰美气味的午前时光。
霍婉清对那种气味并不陌生,当她的双亲犹然在世,当她还生活在辽东霍家堡,无忧无虑的她时常能嗅到那样的存在,尤其在春日百花盛开时,尤其在夏季溪清蝉鸣时,尤其在秋天金麦如浪之际,尤其在冬日暖阳镶了满身的时分,是那种寻常中才体会得到的美好……这个湖畔小村,小村里的这一户人家,给了她那样的感受。
那个独眼的黝黑汉子,主子爷喊他“老姜”,秀气妇人是老姜的亲亲娘子,姜家小闺女的模样肖似娘亲,唯两道眉如爹亲那样生得又挺又黑,扬眉笑时既可爱又小有英气。
他们在那儿待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离开时,留下了她怀里的那只襁褓。
“这两天本王的人会再送些日常什物过来,要有不足,你尽管提出。”傅松凛人已踏出土瓦房外,回身再次嘱咐。“有什么事也可直接敲我毅王府大门,府里当差的还有好些个是你教出来,你来,也好帮本王盯盯那些小子。”
“王爷……”老姜抓抓脑袋瓜。“末将……不是……小的……欸,咱是要说,咱这儿什么东西都够用的,王爷别再费心,小的虽无金山银山,没能大富大贵,但要顿顿吃饱喝足……甚至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成问题,那孩子……咱夫妻俩会将他视如己出,好好带大,小的还得多谢王爷成全。”一揖到底。
傅松凛再次托起他的肘部,令他站直。
他拍拍老姜的肩头,略靠近对方,嗓声一转幽沉——
“你既知这孩子的来历,便知皇上虽放过他,也定然会遣人盯着,眼下孩子尚小且先按兵不动,日子照常过,待时日久些,本王会再作安排,定保你一家安然无虞。”
老姜点点头。“小的省得。”
第七章 心上石落地(2)
返回自家马车上,双辔调头,巨木轮子再次辘辘滚动。
虽在土瓦房那儿才喝过茶,霍婉清仍尽责地备茶送到爷座位旁的几板,并从屉箱中取出两小碟茶果,一并奉上。
傅松凛原是闭目养神中,但此时此刻完全感受得到自身正被他的贴身女使“看杀”中。
慵懒掀睫,果然瞥见她就跪坐在跟前,两只蝶纹窄袖伸得直直抵在膝腿上,那姿态……竟颇像一只静候主人说话的大狗,杏眸可说瞬也不瞬,有些憨。
他又想拍拍她的脑袋瓜了,但这回有忍下,翘起嘴角慵懒出声——
“别憋坏了。想知道什么,问吧。”
霍婉清终于眨了眨双眼,深深一个呼吸吐纳,道:“那位姜爷方才说,要多谢爷的成全,爷把仁王世子爷……不,爷把那孩子带给姜爷,请他们夫妻俩将孩子养育成人,他们担上重任,倒感谢起爷来了?”不解。
傅松凛作势轻播膝头两下,他的贴身女使随即有所意会,以跪坐姿态滑到他脚边,很乖很温驯地替他拇起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