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一声声的质问将那种种令人害怕的感觉又找了回来!
  克琦摇摇头;她一定是疯了,居然真的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不可能曾和你有些什么约定的,光看我们的年龄就知道不可能!”
  “年龄!年龄!你就这么在乎年龄!”他气得大吼:“我哪里有年龄?我哪里记得自己的年龄?妖精会有年龄才奇怪!”
  “叶子!”她连忙拉住他坐下。“小声点!你要让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你的疯子吗?”
  “我——”他突然丧气了,悲哀地望着她。“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就是不信就是了。”
  她苦笑,这孩子真的是想象力太丰富了!“叶子,我早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龄了,我太老而无法相信你的故事。那是不存在的幻想。”
  “是啊!当年的我也是你的幻想,所以我打一开始便不曾在你的心里存在过。”
  “如果我曾见过你,那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是吗?”他悲哀地笑笑。“那么你也忘记自己了,忘记自己也曾是个孩子。”
  她试图和他讲理。“如果我是个孩子,那么当时你必是个婴儿,我五岁以后的事情大部分都还记得,可是我五岁的时候你很可能根本还没出生。”
  “以人类的观战来说你是正确的,你不相信例外。”他摇摇头惨笑:“可是我在你出生之前就是这个样子了。不住是不是?很遗憾你不能见到五十年后的我,否则你就会相信了。”
  “什么意思?”
  他无言地起身,瞳里的银芒黯淡得仿佛一片死灰。“因为你既然不相信,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这是威胁吗?信任是无法用威胁得来的。”她无法不看他眼里的悲哀,无法不感到心惊肉跳。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伤心!
  可是她也无法推翻自己的想法,任何人都无法藉着他的几句话而推翻自己的理论!
  如果她不是岑克琦,如果她不是长年和孩子相处在一起的幼稚园老师,那么她会说他得了严重的妄想症!
  “也许我是得了妄想症吧!”他苦笑,打开门在走出去的那一刹那开口:“你知道吗?世界上哪种人活得最快乐?疯子和白痴。你就当我疯了吧!”
  然后他关上门。
  那条看不见的线应声而断!
  她望着关上的门,心里的某一个部分似乎也随着关上的门而紧紧的封锁起来。
  她一直是活得很实在的那种人;安分守已,绝不会天马得空去想些虚幻的事,可是现在她却开始怀疑——
  她活得有感觉吗?
  是根植现实太深还是太麻木?
  叶子那双悲哀的眼眸,几乎已将她过去二十几年来所建立的世界全然颠覆!
  回到家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他疲惫地将西装外套扔在椅背上,点根烟半躺在沙发上。
  幸好社会上有“钟点保姆”这种行业存在,否则他大概连最基本的社交生活都要舍弃。他自认是个还算不错的父亲,可是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摩妮卡是个十分迷人的女伴,她幽默、风趣,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而且相当妩媚妖艳。偶尔约她她也很少拒绝,却不会有非分之想,对彼此的关系如此保持着似乎很满意——
  可是他就是无法对她产生一点感情;在一起时很快乐,分手时却不会想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两年交往过的女人也不少了,她们对他的评语是:看似多情,其实最无情。
  或许真是这样;说他从没动过情是骗人的,可是却无法长久,不是对方觉得受不了,便是他觉得受不了。
  分分合合之间,久了也淡然了,反正感情不就是这样?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什么好伤心,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不相信永远,曾经相信过,后来再也不信。
  浪漫的人会说他是因为伤过心,被背叛过所以不信,他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是实际,人要活得实际才不会受到伤害。
  也曾想过再为两个孩子找个母亲,可是自己受过的痛却不想再让孩子们受一次;婚姻不过是一纸合约,人的心态太难捉摸,今天很甜蜜,也许明天就分手。
  世上没有永远,相信永远的是傻瓜,而通常,傻瓜也会有变聪明的一天。
  走进女儿的房间,两张小脸紧紧地靠在一起睡着,看起来十分恬适安详。
  奇怪的是,明明为她们每人准备了一张小床,她们却怎么样都不肯各睡各的,非要一起挤着睡。
  这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表征吗?
  他蹲下身来,替她们将被子拉好,凝视她们的睡颜。
  他不懂儿童心理学,事实上他连成人的心态也不愿去理解,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对他并不重要。
  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要不要侵犯到他即可。
  可是下午岑克琦所说的话却不由得他不考虑。
  将来她们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没教过她们憎恨李雯,可是孩子们是这么的敏感,早已由他的言行中知道,他是恨她的,所以她们也连带着恨起她来了!
  他是无意间伤害了她们吗?
  他真的没有答案!
  第五章
  伤情
  伏雨朝寒愁不胜
  那能随傍杏花行
  去年尚摘斗轻盈
  漫惹炉烟双袖紫
  空将洒晕一衫青
  人间何处问多情
  ——浣溪沙——纳兰性德
  吟着伤愁词 独泪下
  (你说你不相信永远。)
  痴笑人间多情傻 偏偏自吟愁千挂
  (你说人世多变何苦伤悲?)
  泪独洒
  浮生惆怅
  伤情 余恨
  别袖 悲歌
  (你说 纵使别离必有新欢。)
  痴狂应恨你
  偏偏 哎 傻——
  “你看起来很惨。”
  “那可能是因为事实上我是很惨吧!”
  “看起来像丧家之犬。”
  叶子耸耸肩。“我可以接受更糟的评语。”
  “可惜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宝贝也耸耸肩,坐在大钢琴上。“反正每个试图寻求真爱的妖精都曾经很惨,你也不必太在意。”
  “她不相信我。”
  “可以想象,史昂轩刚开始也不相信小羽,祈寒原先也没相信过我,后来不都信了?”
  “她根本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四、五岁的孩子原本很难记得什么的,发育不全嘛!”宝贝不在乎地挥挥手。“何必一定要她记得?现在才重要。”
  他难过地摇摇头。“那对我很重要,那代表我对人性的期待,如果她永远想不起来,那我又怎能相信她会有永久的爱情?”
  “狗屁不通!”
  他忍不住被她粗鲁的言词和不满的表情弄得好笑起来。“祁寒难道没教你‘斯文’吗?”
  “他正在尝试中,不过不很成功就是了。”宝贝跳下钢琴,来到他的面前,用力敲敲他的头。“你少那么冥顽不化!五岁的小孩会有什么人性?就算有,到了二十几岁也早忘光了!你以为人和妖精一样一出生就有记忆的?那是基本构造上的不同,和人性有什么鬼关系?”
  “就是因为小才真诚,如果连小孩子都不纯真,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谬论!”
  “比刚刚的形容词好一点。”
  “你是来和我讨论修辞学的?”
  叶子轻笑:“那我会去找史昂轩,他是作家,对这方面比较有研究。”
  宝贝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真是恭喜,看来你的心情还不算太糟——以一个快消失的妖精来说。”
  他叹口气,无奈地望着她。“你有更好的建议吗?如果我痛哭一场会有用,我马上哭个十次给你看。”
  “你还有心情在那边就风凉话!”
  “是事实。”他纠正:“妖精本来就是异类,她不能接受也是意料中的事,我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连曾发生过的事都会忘记!”
  “也许因为那不是段很愉快的过去?”祁寒抱着一堆乐谱自外面走了进来,在妻子的颊上轻吻了一下;宝贝顽皮地笑了起来。“来和我一起说服这个小怪物。”
  叶子不理会她地抗议了起来:“那是个很美的过去!”
  “只不过是不甚合理。”
  “为什么你们人类一定要所有的事都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能活下去?神也不合理,可是很多人相信。”
  宝贝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看过哪个神没事跑到人间来乱晃的?”
  “那不一样!”
  祁寒挡在二人中间轻笑:“别争了,我告诉你为什么。有些人会把不合理、不合逻辑的东西消除,是因为有了那样有的东西,她的生活会是一团混乱,她只能相信她所处的世界,否则会被视为异类,为了安全,她只好强迫自己忘掉,就是这样。”
  “相信爱和妖精会被视为异类?”
  “因为那代表天真和不成熟。”
  叶子叫了起来:“什么谬论嘛!狗——”
  宝贝笑眯眯地望着他。
  “接下去啊!然后我们再来讨论所谓的‘斯文’。”
  叶子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你不够意思,不是好妖精的典范!你光会欺负我!有祁寒让你欺负难道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