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太太这些未宣于口的心思,祝西临看得比谁都透澈,语气冷了几分,「母亲,我本是打算一拿到上任书就带着心琏上任,不管去到何处,再留个一两年再替她议婚,我压根没打算高攀秦王。」
「那是你的想法,如今赐婚圣旨都拿在手上了,难不成你想抗旨?」祝老太太不给他打退堂鼓的机会。
一个地方从四品官员的庶女能够攀上秦王,已经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她有了秦王侧妃的身分,祝心瑜才有机会攀上高枝,还能庇荫隔房姊妹。
祝西临脸色阴沉,「也许面圣后我能跟皇上说心琏的嫡姊都尚未议亲,身为庶妹的她不该抢在嫡姊之前,况且这婚事安排在两个月后……我不能接受。」
这根本不是嫁女儿,分明是被抢了!
皇上不会无故给臣女赐婚,况且京城里如他这般回京述职的地方官随手抓都一把,皇上岂会无故青睐他?这赐婚显然是秦王去求的。
他记忆中的秦王绝不会为难姑娘家,可如今他毁心琏清白在先,事后又向皇上求赐婚,看似挽救心琏的清白,事实上根本是故意逼心琏不得不出阁,分明是借着娶心琏报复他。
秦王怎会变得如此?为难一个姑娘家算什么英雄好汉!这样的男子又怎么能嫁!
祝老太太气得大骂,「荒唐!皇上赐婚还由得你推三阻四?你官都不想当了不成?」
「横竖这事尚有转圜余地,一会我就进宫。」祝西临打定主意,反正要是惹皇上不快,大不了被发配边疆之地,他也无妨。
「祝西临!」祝老太太怒吼,「依心琏的身分,她有个侧妃之位已经是高攀了,你别不识好歹。」
「母亲,咱们祝家虽不是达官贵族,可好歹也是书香世家,秦王的侧妃身分再高也不过是妾,咱们祝家的姑娘没有给人做妾的可能!」
他绝不能让心琏给人当妾!她不够圆滑不够世故,要是他日秦王正式迎了正妃,她一个侧妃只怕没两下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祝西临,那是皇上赐婚,咱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你要知道,你一旦抗旨就等于拉着一家老小送死!」
「母亲……」
「老爷,圣旨到!」
话未出口,只听外头管事如此高喊着,祝西临傻愣地回头。
「……还有?」这会又有什么名堂?
第二章 偏偏就要逼她嫁(2)
回到秦王府,宇文修才换下王爷蟒袍,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微扬。
海青送茶水进房,瞧见这一幕不禁眨了眨眼。
王爷这个笑脸叫他有时光倒流之感,王爷年少时整人后总是会这样独自乐着,可他不懂,替祝大人谋了个京官位置,这有什么好乐的?
「为什么不乐?如此他没有旨意就不能离京,不就能由着本王摆布?」
海青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问出口了,讪讪地道:「可也犯不着给他求了个三品工部侍郎的位置吧。」
一个地方知府要是没有极大的功业,不可能述职时连跳几级。
「这是昭廷以往的位置,我要让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让他尝尝如坐针毡的滋味。」如何从云间摔落泥淳,这过程必须让他好好品尝。
海青彻底无语了,谁叫王爷记仇,以往是没机会也没心思,如今机会撞上来,王爷肯定是不会放过,只是……
「王爷怎会想要迎娶祝二姑娘?」他几乎以为主子纯粹要坏小姑娘名声呢。
「你说呢?」
海青不知道,主子的想法不是他这种凡人能理解的。
看海青一脸茫然,宇文修又哼笑了声,不就是因为那丫头惧怕嫁他?她愈怕,他愈要求娶,谁叫她说话激他?当然,现在多了另一个理由……
「我要利用她,拿到昭廷的手稿。」
「昭大人的手稿会在祝大人那儿吗?」
「我进宫面圣,提及将祝西临留在京中时,皇上一口就允了,只因祝西临这回在汾州颇有建树,有疏浚河道、改善农具等等功绩,说这近十年来,唯有汾州没有传出水患,且几乎年年丰收。」
「这跟昭大人的手稿有什么关系?」他只听出祝大人似乎是干得不错,皇上龙心大悦,这才同意让祝大人连跳三级。
宇文修一脸看傻子般的神情,难掩讥刺地道:「海青,你跟在我身边最久,好歹也该知道昭廷能一再往上拔擢,便是因为他在这些机巧河工上的本领无人能及,他不仅能解决河患,更能改善农具,当年他让我看过的手稿就有数十张,要说那些东西都毁在火场中,你信吗?没有昭廷的手稿,就凭祝西临哪有本事整治汾州水患?」
宇文修说到这里,紧紧握起了拳头。
昭廷一心为黎民百姓,想尽办法要除水患,然而那些人却为了一己之私杀了昭廷,还让其落下罪臣之名,至今沉冤未雪,要他如何不恨!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祝大人当年带走了手稿,这些年的建树便是依照那些手稿而为?」海青诧道。
「万幸啊,海青。」没傻到再问他为什么。
海青嘴角抽搐了下,忍不住驳斥道:「可这也只是王爷的猜想,不见得真是如此。」
「祝西临是什么货色?他就是个读死书的蠢人,他不懂水利,更别提什么农具设计,他分明是窃取了昭廷的手稿,立功换官位。」这件事更叫他笃定,他故意娶祝家女,针对祝西临一点错都没有。
海青没敢在这事上与他争辩。
当年南下淮州治水的昭侍郎莫名被冠上贪污罪名,皇上震怒,差人将昭侍郎押解回京,那当头主子刚好收到昭侍郎的书信觉得有异,立刻请命南下押人,然而待他赶到淮州时昭侍郎早已丧命,那些祸害昭侍郎的人压根没打算让他回京审问。
主子认为昭侍郎是因他而死,愧疚不已。
这十二年要不是还牵挂着那个未找到的昭家孤女,尚未替昭侍郎洗刷罪名,说不定早已撑不下去,如今主子的猜测虽只是猜测,但若能让他有一丝期望,也不能说不好。
祝二姑娘要成为秦王侧妃,让祝家上下欢天喜地,唯独祝西临的书房里父女面面相觑,愁云惨雾,与一墙之隔的天地形成强烈而令人悲伤的对比。
沉默许久,祝西临沉痛地道:「对不起……心琏,都怪爹不好,爹不能抗旨。」
祝心琏见他愁眉深锁,彷佛天已塌下来般的难过,不禁笑出声。
「心琏?」这孩子不会是悲伤到极致,疯了吧?
「爹,您是要嫁女儿,不是要葬了女儿。」祝心琏好笑道。
祝西临更颓丧了,差不多呀……
「况且这也不是爹的错,是我自个儿不好。」定是因为她把他看光光了,所以他认为她一定要负责,才有了这门婚事。
真是的,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娶妻呢?难道是因为他的腿?也还好呀,不细看其实是不会发现他走动不便的。
「不,爹要是能再勇敢一点,就能与皇上叫板。」
「千万不要,爹!」
跟皇上叫板?爹以为他有几个脑袋?
「爹啊,抗旨的下场有多可怕,您又不是不知道?况且皇上还破格拔擢了您,您怎能抗旨?横竖我都要嫁人的,那就嫁呗,重要的是爹成了工部侍郎,往后您想做什么的权限就更大,我画的那些草图兴许就派得上用场,可以造福更多百姓,而不只是局限在汾州而已,想想都挺乐的。」祝心琏由衷地说,嘴角忍不住上扬。
以往在汾州时,每每想弄座翻车,架部筒车都得要经过层层关卡申请经费,一晃都要数月甚至数年,可农时岂会等人?无计可施之际,爹只能自掏腰包,再寻些地方乡绅凑钱,才得以改善民生,真的是十分不易啊。
「可是……秦王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祝西临闷声道,他倒不是抹黑宇文修,而是真切地感受到赐婚和升官都是宇文修所为,为的就是将他绑在京城让他逃不了,让他知道他有多无能为力。
「那就各自过活呗。」祝心琏笑道,从那短暂的一次见面来看,她并不觉得秦王难相处,但如果他无心与她好好过日子,那就各过各的,她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如此一来她有更多时间潜心研究南方易发水患的河道该如何疏浚修整。
「可是成亲不该是这样的,该有个知冷知热,疼你惜你的人在身边照顾你才是。」想到她的一生即将葬在秦王手中,祝西临眼眶都泛红了。
他从不拘着她,由着她做想做的事,一方面又担心她会被人拐骗,或者名声有碍,所以扯了一番不可以多看男子,以免被逼婚的谎言,她这么老实的孩子,多说个几回她便听进心底照办,可谁知道她竟会落在秦王手里?
早知如此,随便一个渡口工人都好,至少他拿捏得住。
祝心琏偏着头想了下,笑着说:「这样的人,我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