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映烟对此半点不心疼,她沉默的看着四周,依着一旁司仪的交代,对前来致意吊唁的亲友拜谢,她送走了一波的亲朋,又迎来了一波的故人。
灵堂里缭绕的香烟熏得她的眼睛干涩流泪,长久跪地更是让她的膝头疼痛不堪,浑身的不适让她开始认真的思考,自己该不该适时的晕过去,毕竟此刻的她,不正是哀痛欲绝的未亡人吗?
若是她晕了过去,眼前这些人也只会赞扬她对她夫君的情深意重吧!
正当她准备照着自己的计划行事时,忽地司仪又高声喊道——
「江南金家徐管事敬奠……」
那一声喊宛若雷鸣在她耳际炸响,一时之间她的耳中尽是嗡嗡声响,好半晌之后才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
正巧,腰间系着白绸的徐管事利用上香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朝着她瞧了过来,与她正好四目相对。
金映烟的心底一凉,总是转得飞快的心思蓦地顿住,一种惶然在转瞬之间将她以为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稳击得支离破碎。
她愣愣地看着父亲金晓企身边第一得力的管事徐大一站在灵堂的中间,既恭敬且有模有样地深深朝着靳柳枫的灵位拜了三拜,再抬头,徐大一的眼眶竟然已红了一圈。
看到来人努力做戏又做得这样真,金映烟的背脊泛起了一阵的寒凉,金家任何站在权力顶峰的人,都是作戏的高手,但凡戏做得愈真,所图必然也就愈大。
若非她的脸色原就苍白,否则只怕她的反应会引来众人的关注,压下心头的惊慌,她低头叩谢,却在短暂的目光交接中清楚瞧见了徐大一蕴藏在眼底的轻蔑和算计。
就在那一刻,金映烟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若她只是待在原地,只怕等她守完了灵,人又不知被卖到哪去了。
所以,她顺势闭上了眼,收回撑着自己的力气,任由身体颓倒在地。
身为金家的一员,她自然也是演戏的高手,她的头重重磕上了坚实的地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有人为此心生怀疑。
虽然这为她争取到的时间有限,但凡有一点点希望,她就不能放弃。
在众人的惊呼声之中,她很快的被搀起,抬离了灵堂。
徐大一眯了眯眼,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老爷那儿的事显然已经迫在眉睫,这回派他来靳家祭奠靳柳枫,为的是要他带回三姑娘。
对于这个任务,他一直有着十足的把握,毕竟关于靳家的一切,他不说了若指掌,但也能拿捏个七、八分。
靳家的大夫人对三姑娘这个商户出身的媳妇并不喜欢,不过是维持表面上的情分,冷冷淡淡,饶是如此,那还是看在靳家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分上。
再加上嫁过来三年,三姑娘一直无所出,更是让大夫人觉得不满,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连个血脉都没有留下,想也知道三姑娘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只要有点脑袋的都不会选择为靳柳枫守节,三姑娘应该会毫无异议的答应和他返回江南才是。
想到这里,原本盘算着一逮着时间就同金映烟谈谈的他,心念顿时一改,倒也不急了。
等到再也瞧不到那群急匆匆抬着人离去的仆妇身影,徐大一便在小厮的引领下出了靳家大门。
等一等也无妨,这人啊,总得先尝尝苦头之后,才会知道好歹。
想到方才金映烟眸子里那一闪而逝的戒备,徐大一冷哼了一声。
能再得到老爷的关注,是她还有那么点利用的价值,已经算是金家那些嫁出去的姑娘里头有大造化的了,否则这几年金家姑奶奶死了丈夫的还少了吗?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姑奶奶能够被迎回金家的。
毕竟……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金家不浪费米粮去养无用之人。
再抬眼看着眼前白幡飘飘的靳家,徐大一淡淡一笑,这几年借着靳家的势,老爷也算是赚得盆满钵满的了,甚至还因此搭上了那位贵人,想来金家以后的地位必会直上云霄,这倒也算是三姑娘的一个功劳了。
离了灵堂,那香烟缭绕的气味立刻被屋外的风吹散开来,原本为求逼真,把自己摔得七荤八素的金映烟此时感觉也好多了。
强按下想要抬手揉揉额际的手,她终于能从一团紊乱中拨出一丝清明的思绪,静心地开始琢磨着徐管事的突然到来,代表着什么。
嫁入靳家这三年来,金家连节礼都不曾送上门过,这样的冷淡疏离真的让她天真的以为,她与远在江南的那个金家,再无任何的瓜葛。
在她拜别高堂时,她父亲直言告诉她,此后她便是靳家的人,所以就算日子再苦再难,也别奢望会得到金家一点一滴的帮助,不收聘礼,又送上嫁妆,已经是他为人父尽的最后一点责任了,他只差没有明晃晃的说出从此井水犯河水这句话。
当然,她心里很清楚,以她爹的个性,自然也不会白白嫁了女儿甚至奉上嫁妆,即使那只是寒酸得无法与其他人嫁女儿相比的嫁妆。
她会有那些嫁妆,应该是因为靳家对她爹有着什么承诺,而这个承诺能带给金家许多便利。
果然,在这短短的三年间,金家就靠着靳家的人脉和名声在京城里立了足,金家的铺子和生意也在京城崭露了头角,就算还说不上赚得盆满钵满,但却已经是同行眼红及吹捧的对象。
嫁来京城三年,她一步也没有踏进过金家位在京城的铺子,更不曾靠过金家的任何关系,即便是注意也是默默地看着,从不胡乱打听。
曾经她天真的以为这样做就能和金家从此再无干系,谁知道她却在靳柳枫的丧礼上又瞧着了徐大一。
她爹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一个女婿的丧礼并不值得他派上心腹前来,就算这个女婿是靳家的继承人,但死了的人从来都是无用的。
那他派了徐管事来,便一定有他的用意,只消一想到自己又被算计上了,她的心就忍不住猛地一缩,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婆子们终于将她抬到了流水居,金映烟也将这三年来记得的事再顺了一遍,可还是想不出她爹金晓企所图为何?
当初,因为太想逃离那一切,所以她放任自己不去在乎的事情很多,如今再一细想,总觉得彷佛自始至终她都遗漏了什么……
第二章 相敬如宾的夫妻(2)
其实,靳老太爷是先让人找上她谈的,条件、状况都说得很清楚,也是在她点了头之后,媒人才前往金家求亲,抛出联姻的诱饵。
自古以来商人地位不高,父亲因为经商起家,加上本身的个性极为锱铢必较,所以不入官宦人家的眼,但他一直不放弃的谋算筹划,想要为金家找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最好能保金家百年不倒。
没想到身为京城世家的靳家会自动撞了上来,所以以父亲的个性,自然得好好盘算要如何将她这个女儿卖个好价钱。
没有聘礼有什么要紧的,能攀上靳家这个官宦中的清流,京城的人自然也会看在靳家的面子上,或为金家开开后门,或愿意低下头相交。
所以她不过买通父亲手底下一个小管事,让他不经意地在父亲的耳边说些话,父亲便毫无犹豫的一口答应了靳家的求亲。
而且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父亲就将她打包送上了花轿,甚至还破天荒地附上了一些单薄的嫁妆。
直到她上了花轿,她都意外着这样的顺利是怎么回事,但只要能离开那个家,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显然就连靳家也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的干脆,一整串繁杂的嫁娶程序简化得不能再简化,若不是金家在京城里也有一套三进的宅子,只怕那花轿就要直接抬进靳家门了。
在京城宅子待了三天,她就和不情愿的新郎靳柳枫成亲拜堂,迎娶队伍甚至不如一般人家,简陋得不像靳家的嫡长孙成亲,但她又哪里在乎?
只要她愿意,她相信自己能将日子过好。
起初她还真认定了这靳家会是她今生的归宿,可她的想法在洞房花烛当夜就彻底烟消云散。
那元帕上的落红,是靳柳枫当着她的面划破了自己的手掌糊上去的。
洞房见血,多么的不吉利啊!
那个时候的她可没有如今这般的沉着,她像是见着鬼似的,杏眸圆眸,好半晌不能回神。
在来京城的路上,坐在花轿里的她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思索关于自己的未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洞房花烛夜时面对这种景况。
她想过以靳家那在官场极富盛名的清流名声,必是迫不得已才会决定迎娶她这个商户女,而这只怕会是他们此生挥之不去的耻辱,所以包含她的夫婿在内的每一个靳家人都可能会瞧不起她,可个性向来倔强的她也早就下定决心,即便旁人冷眼以待,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事情,赢得他们的认同,当然,如果能顺便赢得自己夫婿的心,那自然是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