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慕寒月大步走向她,顺手便要像过去那些年那般牵过她的手,但她眼捷手快地将手往身后一缩,避过了他的动作。
「你应该很忙吧?」她淡淡地扬声拒绝,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彷佛与他是陌生人,既不怨也无任何情绪,形同陌路。
「不忙。」宛若没有发现她的疏离,对于她的冷漠,慕寒月只是好脾气的一笑,然后与她并肩而立。
金映烟平静无波的眸子因为他的骤然靠近倏地一眯,原就挺直的背脊彷佛更挺了,但她依旧抿唇不语。
站在她的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疏离与防备,慕寒月一个弯身,不容抗拒的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快放开!」被抱起的金映烟一瞬间震惊得不知该怎么反应,随即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扬声娇喝。
「阿圜的灵堂设在后圜子的边上,有点远,你大病初愈,还是我抱你过去吧。」
一切由他说了算一般,慕寒月一边解释,一边迈着坚定的步伐,稳稳地抱着她朝着后园子的方向走去。
这里毕竟是龙竞天的庄子,阿圜不过是一介奴身,本不可能设什么灵堂,可慕寒月知道,若是没有好好送阿圜最后一程,烟儿只怕永远过不去这关,所以他便去寻龙竞天商量。
初闻他的请求,龙竞天只是微讶地张着嘴,显然并不理解为何要这么做,但冲着两人的交情,惊讶过后他便允了,丝毫不嫌这事秽气。
丧礼自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布置着白幡、香案,一口上好的棺木端正地摆在香案之后,中间隔了一层白绸帘子。
在灵堂的门口,慕寒月将她放了下来,待她站定,他伸手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灵堂里走去。
他的大掌像是烧热的铁器般灼痛她的掌心,她急急想要缩手,可他一如方才那般强势,彷佛不让他牵着,他就不会让她进去似的。
她急急抬眼瞪他,可他浑若未觉她的怒气,只是径自望着她,不急不躁的等着。最后,想见阿圜最后一面的希冀还是战胜了对他的不满,金映烟原本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任由他牵着自己迈入了灵堂。
那一室的白剌痛了她的眼睛,原就红着的眸子更加血红,随着他的脚步前进的她,在绕过白绸帘子的那一刻顿住了步伐。
明知这是最后一眼,但她却没有勇气去看,甚至想要转身逃离,是不是不看这一眼,她就能当作阿圜还在,只是不在她的身边?
不用回头,慕寒月也能从她那抖得厉害的纤手探知她的心情,他其实不认为烟儿一定得见阿圜这最后一面,可他知道,若是她不这么做,她一定会后悔,所以他柔声的鼓励她——
「别怕,有我陪着你,咱们去瞧瞧阿圜,我想阿圜也在等着你呢。」
他的鼓励到底拂去了她心底的犹豫,深吸了一口气,她再次迈步朝着棺木走去。
经过了一番整理的阿圜没了那日的狼狈,慕寒月将她的身后事打点得很好,并没有因为她只是个丫鬟就轻忽。
金映烟颤巍巍地伸出手,轻抚着那熟悉无比、只是再无血色的脸庞,她缓慢而认真地说道:「阿圜,你要走好,别怕!」
「她会一路好走的,有你这个主子,她不枉此生。」
「不枉吗?」
那日,她心里才想着要替阿圜张罗婚事,可如今阿圜已经香消玉须,再也没有机会嫁人生子了……
金映烟将自己的手从慕寒月的掌心抽出,径自走到灵堂前,抽出了三炷清香点燃,然后朝着阿圜的牌位拜了三拜。
等到她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炉中,那原本显得迷蒙的眼神倏地变得凌厉,她抬头看着慕寒月。
「这是大皇子的庄子?」她启口问道。
虽然这几天她生着病,就算醒了也只是静静的躺着,但从丫鬟们的对话,她多少对这个庄子的主人有些认识。
「是。」他微微颔首,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所以这几年你是跟着大皇子?」她再问。
「当年在太行山上救了他,然后就沾上了。」他的语气很嫌弃,彷佛自己不是救了大皇子,而是被一坨屎沾上了似的。
「他信任你?」
「应该是吧。」
毕竟龙竞天现在有的产业都是他谋划来的,若是没有他,龙竞天可能还是一个一穷二白、不受皇上待见的皇子。
听到他那不是很肯定的答案,金映烟的两道柳眉直蹙,似是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实性。
半晌,慕寒月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毕竟她清醒后的这几天,话都是少得可怜,她再度说道——
「我将自己卖给你,条件是你得让金家从此不再有能力与机会为非作歹。」
金映烟倔强的不让眼中的水雾凝结成泪,她望着慕寒月,一字一句的说完后,不发一语,继续直直的望着他,静静的等待他的决定。
然而慕寒月没有给她任何的答案,铁青着一张脸的他快速转身,眨眼便消失在她的眼前。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她的菱唇微微勾起,只是那笑却比哭还让人心怜。还是……不行吗?
第八章 感情上的傻子(1)
从来,他都是优雅而从容的,从自己见到慕寒月的第一眼起就是如此。
他当时不过身着粗布衣,却怡然自得的走进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太行山,走进了土匪窝。
看着他对上虎背熊腰的裘大当家时,脸上依旧是一抹淡然的表情,彷佛这世上谁都不能吓着他半分。
若不是亲眼所见,龙竞天不会相信,就凭着他那书生模样,竟能在谈笑之间,将一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土匪头子灌倒。
他甚至仅只用一张嘴,便替金家打开了太行山的山道,然后让太行山的裘大当家,将他一生的积蓄全投在了他的身上。
最夸张的是,他还凭着一张嘴,让裘大当家将自己这个遭人设计、误闯土匪窝,当朝最不受重视的皇子放了。
此时此刻,他甚至还能清楚的记得,当初他在土匪窝的正厅里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时,本还以为又是一个跟他同样误闯土匪窝的笨人,偏偏这个没没无名的江南商家小管事,在裘大当家的眼中倒比自己这个大皇子还要有脸面。
裘大当家当时可是被人抓了把柄,才会干下设计掳他这皇家人进土匪窝的勾当,也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的将他终生软禁在土匪窝里,但慕寒月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竟说服了裘大当家另外选边站。
当下他就决定缠上慕寒月,这几年他以兄弟之礼待之,从不自恃身分,而慕寒月也的确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甚至运用他的积蓄,和他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本钱,经营出他当初连想都不敢想的丰厚身家。
有了自己的人脉,他终于能与以饿狼眼光觊觎皇位的老三一较高下。
慕寒月甚至还说服了裘大当家带众土匪转行进了军营,从小兵做起,如今裘大当家在军营之中已经是个说一不二的小将军了。
问他为什么让一个土匪头子带着整窝的土匪去当兵?
慕寒月用极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他说——
「你什么都欠,就算有了银子,若在军中没有任何的根基势力,就算争到了皇位又如何?」
他曾经怀疑过,这世上究竟有什么是眼前这个男人做不到的?
但让龙竞天傻眼的是,总是温文儒雅、从容不迫的男人,现在正像是一只暴躁的熊,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踱步。
「我说你究竟怎么了?」
明明这几日他日日像个奴才般,精心照顾着金映烟,感觉还照顾得挺开心的,可怎么突然成了如今这样?
来回踱着的步伐蓦地停下,慕寒月转头看向烦扰他的龙竞天,那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中烧着一片片向外四射的怒火。
「她怎么可以?」他怒问,毫无理智。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够惹来你发这么大的怒火?」龙竞天被那眸光盯得头皮直发麻。
「她让我灭了金家!」慕寒月咬牙说道,那恍若自牙关间硬蹦出来的话,字字都带着火气。
龙竞天更不懂了,这个请求不是合情合理吗?既然她对她的丫鬟这么的情深意重,换了他是金映烟,应该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值得这么生气吗?
「她怎么会以为我为她做事是需要代价交换的,她难道不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吗?」
终于,龙竞天听到了重点,顿时恍然大悟。
收起了向来嬉皮笑脸的模样,龙竞天一本正经的问道:「当年,你突然消失,然后她奉父命出嫁,三年的时间里,她不曾有过你半点的音讯,对吗?」
像是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龙竞天的语气很有耐心,可眼神却带着一丝丝的不敢置信。
真的很难相信,他与慕寒月之间的角色,竟然会有整个大翻转的一天,打从和他头回见面开始,循循善诱的人从来都是他,而不是自己,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他这个大皇子党的头号军师,脑袋瓜子竟然就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