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了,黑眸掠过几道深沉暗影,紧窒的喉头缩着,下颔一阵阵轻微的抽搐。
  还不够,他的神态还太冷静,心跳还不够狂野,她要再加把劲才行。
  “巧韵,别这样……”
  他心慌了,他意乱了。而她迷离了神智。
  她扬起头,饮尽杯中所有的甜蜜酸涩,接着玉手扣住他的颈项,踞起脚尖,将所有的爱怨嗔痴全送人他嘴里。
  她吻着他,心底有一半期盼能与他这样吻到天荒地老,另一半却希望他卓然果决地推开她。
  可他没有推开她,全盘承受了她自口腔里送来的醇酒,含在嘴里,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口饮下。
  在吸吮完所有的酒精后,竟还贪恋地吸吮着玫瑰红唇里的芳香汁液,他不停吻着、吸吮着。眷恋着,直到酒精终于融解于他的胃,侵入他的四肢百骸,夺去他残存的一丝清醒。
  他终于放开她,摇摇晃晃。
  她没有伸手扶他,任他在全场所有宾客惊愕的凝视下昏眩踉跄,一向镇静如恒的面庞泛上吓人的潮红。
  “孙逸……”
  “他喝醉了吗?怎么会弄成这副德行?…
  “堂堂华尔街之神竟如此不知检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嗡嗡的嗓音此起彼落,伴着无数道惊异,不解,淡淡嫌恶的目光。
  “孙逸,告诉我,”她静定地开口,不明白自己的嗓音怎能如此平淡,如此清冷,如此无情,“你对最近的市场有什么看法呢?”
  崩毁了!
  华尔街之神在众人心目中完美元暇的形象……,崩毁了。
  他原来不是神,原来跟一般平凡的男人没什么分别,甚至还更粗鲁不文,不知节制,在公共场合喝得醉醺醺,口出狂放之言……
  他说他不知道什么市场趋势,预测不着,也不需要预测,因为他就是市场趋势!
  他说只要他一句话,全世界的金融都随着他脉动,他一个翻掌,市场在他手中浮沉。
  这是何等狂放的言语啊!他以为他是谁?神吗?
  他们从前是怎么搞的?竟把这样一个自大狂妄的无赖奉为神抵,对他言听计从,随他在市场翻云覆雨,还痴痴地跟着浮沉!
  什么华尔街之神?狗屎!
  他们全都瞎了,竟把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醉汉奉为神砥,疯了!
  他们全瞎了,幸亏有苏巧韵替他们掀开了孙逸的神秘面纱,教他们认清了所谓华尔街之神的真面目。
  原来,世上根本没什么金融之神的存在……
  “我们以前是怎么搞的?竟然听信那家伙所说的每一句话!”
  “是啊,现在想想,他根本不是什么预言家,是我们太傻,他说一句,我们便跟着做一句!”
  “其实是我们不知不觉被他操纵,才造成他预言准确的假象。”
  “我就说嘛,大家生来还不就是凡人一个,Sun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得吃东西。喝水才能活下去,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
  “是我们太傻,把个凡人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了……”
  忿忿不平的流言、讥嘲冷酷的耳语,瞬间席卷了整条华尔街,接着音浪逐渐推高,一波一波,越过大西洋,朝欧陆那边袭去,接着,顺着太平洋流到亚洲,淹没了全世
  界的金融市场。
  人类是可怕的,热情的时候可以盲目地把一个人捧上天去,可热情一旦消褪了,善于嫉妒的天性又能把人重重踩落地狱。 
  孙逸是在一夕之间从云端摔落地狱了。
  而这一切发展都是她造成的,是她亲手毁去了他在众人心中的完美形象。  
  你是个可怕的女人呵、苏巧韵,为了成就自己竟能亲手将深爱自己的男人推落。
  站在S&S气派豪华的办公室内,临着落地窗,苏巧韵看见的不是窗外一片冰寒的银白世界,而是孙逸淡然平静的面孔。
  她想起那天,她冲到孙逸的住所,朝他递去一封辞呈。
  “我要辞职。”
  “你递出辞呈的对象不该是我。”他一生名誉毁在她手里,面对她时,他竟仍无丝毫愤怒怨恨,只是这样平淡一句。
  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为什么他不骂她、恨她、诅咒她?为什么面对她时还能如此平静?
  “你为什么还能如此冷静?为什么不狠狠地骂我、打我?”
  “我为什么要骂你、打你?“
  她倒抽一口气,“我害了你啊,是我故意将香摈送入你嘴里,让你在大庭广众下丢脸,是我亲手将你推落地狱的……”一言及此,她忽地嗓音一梗,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再说,那疯狂泛上眼眶的泪水就要锁不住了……
  “我希望你能继续留在S&S工作,如果对薪资不满意,我可以商请Tony你加薪。”
  什么?他说什么她震惊,明眸茫然瞪着他。
  他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神智还清醒吗?他……怎会说出这番话来?
  “你……是怎么回事?竟然还要我留在S&S?还要替我加薪……”他疯了!而她发现自己也濒临崩溃,“你应该马上把我扫地出门,不许我再进S&S一步才是!”
  “S&S需要你。”
  “……什么?”
  “S&S需要你。”他静定地重复,神情一贯冷静。
  “……你疯了!”她瞪他。
  “自从我那晚在酒会失态的事情上了报,S&S旗下的基金接到不少投资人赎回的要求,他们因为对我失去了信心,连带对待有公司旗下的基金也失去了信心。如果连你
  也离开S&S,投资人一定更加惶恐,那公司恐怕会承受不住排山倒海的赎回压力。”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请你留下来,现在的你是华尔街炙手可热的基金管理人,投资人相信你,S&S更需要你。”湛幽的眸子深深地凝望她,“请你留下来。”
  她快崩溃了,棉对他依然平静镇定的容颜,她有歇斯底里底里的冲动。
  “你……莫名其妙!竟然把一个亲手毁了你的人留在公司……你应该立刻辞退我的!立刻!马上!把我丢得远远地,要我马上滚开,不许再出现你面前……”激烈的嗓音愈拔愈高,直到一个低沉的嗓音静定扬起,平缓地压下她张牙舞爪的高音。
  “应该离开的人是我。”
  她一凝。
  他突如其来的宣称惊怔了她,唇问再也吐不出任何一个字,全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投资人现在已经不相信我了,也许只有我离开S&S,他们才能重新拾回一点信心。”他说,依然是那么淡然的微笑。
  “孙逸……”她茫然地轻唤,喉头忽地一梗,一直强忍的泪终于忍不住坠落,顺着颊畔,一路漫流。
  “这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
  “我……”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他静静他说,望着她的瞳眸既无怨恨,也无疼惜,一派云淡风清,“打倒我,”证明自己确实是有才能的,不是吗?”
  她身子一阵摇晃,心脏紧绞,为他毫无表情的眼神。
  他……为什么那样看她?彷佛从此跟她再无瓜葛了
  “你办到了,这最后的一盘棋局是你赢了,你应该好好享受这胜利的果实才对,为什么哭?”
  是啊,她为什么哭?凭什么哭?是她亲手将他推落云端的,是她将他硬生生推离了自己……她哭什么?,舍不得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拼命摇头,泪水一旦奔流,就再也抑制不住,清清冷冷漫了满颊,“我其实不是……不是真的想打击你,我是……我是……”
  她是什么?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深沉复杂的心思?就连她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啊,又怎能对他解释分明?
  “任何事都必须付出代价的,巧韵。”他望着她,语重心长,“你既做了这样的事,就该付出代价。”
  “代……代价?”她颤着嗓音,“我的……代价是什么?”
  “攀上你一向渴望的巅峰,却宁愿自己不曾爬上来。”
  他平板地、冷淡地说,毫无起伏的言语一句句重击她的心,“你将领受到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因为你虽然得到了名利,却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没错,她是得到了一向渴望的名利,但却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她失去了他,失去了他呵!
  她失去了他的温柔,他的怜借,他的宠溺……她失去了他的爱!
  她自我的,自找的……早在那个雨夜她开口邀请他成为自己参加酒会的伴侣,她就明白自己将会完完全全地失去他!
  她明白的,她知道自己将会失去孙逸,可她必须这么做……  
  她必须这么做的,孙逸不会明白,在父亲与他之间她势必有所抉择。
  他不会明白的,他怎会明白她从小便是那样战战兢兢地长大,她规规矩矩,她读文史子集,学各种才艺,拼命充实自己的内涵,为的就是怕父亲口中有一天吐出一句不赞成她的话来。
  她必须是模范的孩子,完美的乖女儿,不能让父亲有一丝丝后悔领回了她,不能让大妈有一点点藉口责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