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只是轻抚她的头,在她有着一枚红痣的左耳边柔声道:
  「欢儿,爹娘给妳取名为望欢,就是要妳时刻存有盼望,时刻拥有欢喜。妳要永远保持乐观进取的心,知晓吗?」
  「知晓。」孙望欢随口答应。
  心里却直想着,该去拿张符咒贴在男孩额上,看看会不会让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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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
  月华初上。角落里,传来细碎的呜咽声。
  宗政明在庭园内左右张望,寻着轻细的声源,移动脚步,最后,在花圃的后面找到蹲踞的缩小身影。
  「小姐。」他站定,开口唤道。
  虽然年幼,但是他的语调却超乎想象的低冷,几乎是一种没有感情的声音。
  孙望欢背对着外面,每次一听他开口就感觉可怖得脊骨发麻。但她现在没精神在意那种事。
  颤抖的肩膀一顿,骂道:
  「你走开啦!呜……讨厌!」
  「小姐,老爷在找妳。」男孩平板冰硬地说道。
  她捣着眼睛,哭得更凶。
  「不用你多事!我爹、我爹才不是真的想找我!今天是娘的忌日,我有偷听到,他们都说娘是勉强生下我之后,身体才会变坏的,是我害得她死掉的!哥哥和姊姊也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都不肯理我了!」
  「夫人已经过世一年。」男孩的嗓音稚嫩,却诡异道出无情的话语。
  那空洞至极的讲话方式相当奇特,好似仅仅透过表皮发声,并不带任何血肉。无论语气或含意,都让人难以相信是出自一个孩童的口。
  孙望欢气得抬起头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娘已经过世一年,所以我就应该不在乎,可以不理会这件事吗?」
  「死了就是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一张白白的小脸像极僵尸。
  「你给我闭嘴!闭嘴!不许你这么说!」她站起身朝他冲过去,忿怒地推他肩膀,怒喊:「我不准你这样说娘!你给我道歉!」推着推着,他始终摇晃身子又回到原处,没有其它反应。她终于气得打人了。
  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如小雨,他没躲不避也未吭声,瞥视着两人在地面交缠重叠的影子,眼里却闪过一丝奇异。
  「快道歉!」孙望欢没有发现,只是用尽力气揍他。
  她的力道虽不如大人,但他瘦小的身材也不够壮硕到足以承担。
  男孩本来是直挺挺地接受殴打,最后还是跌倒在地,孙望欢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爬过去坐在他身上,再补上几记才满足停手。
  他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却没喊一下疼。
  眼未眨,也不曾企图还击,他只是任她骑在身上,冰凉地睇住她。缓慢伸出手,他以指从她未干的面颊撷取一些泪水,然后放进自己嘴里舔着。
  「……这就是眼泪?」他平声道出感想。
  孙望欢瞠目结舌,没料他竟会这么恶心!
  「你好脏!脏死了!」边臭骂,边翻身离开,还不忘踹他两下。
  「为什么妳要哭?」他的嘴里都是咬破唇皮流出的血,和着唾液,说出的字句含糊不清。
  「为什么我要哭?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很伤心啊!笨猪!」她冒火拔起草,往他躺乎的地方奋力丢掷。
  「伤心是什么?」草屑洒落在头上,他没有任何拨掉的动作,仅仅将视线移往下方,一双深墨的眼珠,冷冷地看着她。
  「伤心?伤心就是心会痛啊!」她的胸口现在就好疼好疼啊!
  「心会痛,为什么?」他躺在那里,黑眸瞅住她,询问的语气凉凉的。
  「为什……因为伤心啊!」要讲几遍?
  「伤心是什么?」问题绕圈,又回到原点。
  有种诡谲不快的感受在脊骨处缓缓蔓延。孙望欢才大他一岁的脑子里哪里会懂得怎么说明解释,也都只是胡乱回答的。而且他都没看到她那么难过,只会一直问问问,问得她怒意沸腾,还横躺在那里,像个尸体一样瞪着她!
  小拳头发抖着,她大声道:
  「我早就觉得你很奇怪,原来你的脑袋是真有毛病!」
  「脑袋有毛病是什么?」
  「你……你……」孙望欢开始觉得他是故意的了,气得连发尾都要翘起。
  「……小姐……」
  她摀住耳朵,不想听不想听!拼命地想盖过他的声音,她大吼道:
  「你这个外人,我娘是可怜你才让你跟着我!你不要烦我,我的事也不用你管!没人理我最好了!我--我--我爹根本不是真心在找我!他一定也像哥哥姊姊一样怪我,因为我不好!我不好!我不好!」语无伦次喊叫到最后,她的泪水再度奔泄而出。
  她颓然趴地嚎哭,男孩坐起身来,想要进一步地站直,却感觉双膝软弱无力,无法如意。
  他用手撑地,困惑地重试一次,站是勉强站起来了,但身体好象歪歪的。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被她「用力摸到」的地方,都感觉又烫又热又闷。尤其是脸,还会辣辣的。
  他觉得嘴有些湿,抹了一下,满手都是血水。他看着掌心黏稠的液体一会儿,就顺势擦在自己黑色的衣服上,毫不在意。
  「小姐,」他再次开口,眼睛盯住她左耳的红痣,因为她低着头,月光照得好清楚。「老爷在找妳。」
  她哭得惊天动地,哭得足以吵醒死人,就是不愿意响应他。
  他站立半晌,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膀臂,将她给拉起来。还一时气力不足,只拉了一半,形成她半跪在他面前的姿势。
  因为太过突兀,孙望欢没有任何防备,瞠着一双泪目彻底呆住。
  「你--你做什么?」
  「走。去找老爷。」他简单地道。
  孙望欢瞪大眼。一时忘记反抗,就被他给拖着走。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又哭又吼地耍性子,喷出一把涕泪。
  任凭她扭来扭去,他虽摇摇晃晃地走不稳,但就是没有放手。她索性伸腿踢他一脚,结果两人双双跌倒。
  「痛……」她撞到膝头,疼得咬牙切齿。
  不小心想到,再没人像娘亲那样温柔地安慰她了,又是悲从中来。
  倒是冷凉的声音,执拗地在耳边响起:
  「走,找老爷。」
  简直像咒,像鬼一样缠身!孙望欢再也忍不住,拼命槌着地,哭喊得乱七八糟: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给我滚蛋!」
  男孩只是捉住她的手前进,宛如在拖行物品般,一步步拖着他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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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姊说,看到她就碍眼,所以把她锁在柴房里面。
  孙望欢蜷缩着四肢,靠墙而坐,抱住自己手臂,四周又冷又暗,不知哪里吹进一阵风,她抖了抖。
  她……她才不会怕。
  一个小黑影从角落晃过,她一吓,眼睛没有捕捉到是什么物体,倒是听见那个方向传来老鼠特有的尖音,她差点也跟着大叫。
  等一会儿,也许牠会突然跑出来,然后爬到她的身上。
  小拳头搁在膝盖上,握得死紧。她努力贴着墙,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小的东西,动也不敢动。
  她不会怕。不怕!
  才这么想着,一张白白的脸突然出现在窗边,她立刻惊叫出声!
  「哇啊--啊、啊……」在看清来人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泉涌出来的怒气。「你、你……又是你!」她指着脸色苍白如鬼的少年,愤慨恼喊。
  肤色极白的少年站在窗外,只露出一颗头颅。因为脸太白,瞳眸又太黑,加上面无表情,不过十岁左右年纪的孩子,看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找到了。」少年的语气僵冷平板,黑夜里,更添寒意。
  一听他开口,她的背脊就发痒。
  可恶,老是这么阴魂不散地吓人!
  「找到什……你做啥?」望见他离开窗边,走到门旁,她不禁问道。门板忽然发出声音摇晃起来,她赶紧站起身按住,压低嗓恼怒道:「你在做什么?做什么啦?是不是要吵到哥哥姊姊来你才高兴?」
  「我开门,让妳出来。」门的外边,宗政明清冷地说。
  她一愣。像是嫌他多事地拒绝道:
  「不……不用了!」
  「妳不是睡在这里。」他仍是冷道。
  她就知道!这笨猪根本不是关心她解救她,只是这里不是她的房,他打算把她带回去而已。
  「我怎么不是睡这里?我今儿就睡这儿!」没听他回话,她趴在门上想从缝里看出去,他却无声无息地回到窗口,让她转身时惊得心跳险些停止。恶狠狠地倒抽一口气,她怒骂道:「你怎么都不出声的啊?你一天要吓我几次才成?」
  如果她不是被关着,她一定一定一定,用力揍他的头。
  「妳以后住柴房?」宗政明问。
  没有情绪的假脸皮,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条半死不活的鱼一样。她咬牙,气道:
  「谁要住柴房?你才住柴房!我只有今晚会在这睡而已!」